顏士凱的網誌 :【幫幫我愛神】定稿版：跟蹤

阿杰因為金融風暴股市狂跌失去了所有財產。他躲在被查封的房子裡﹐照顧他偷種在衣櫃裡的大麻樹﹐同時抽他儲存的大麻。每回他絕望地想死時﹐就會打電話給生命線求救。義工琪琪溫柔甜美的聲音令他產生了好感和幻想。他想見她﹐卻屢遭拒絕。他只好將對琪琪的幻想投射在他家樓下穿著暴露的檳榔西施小欣身上。他接近小欣﹐兩人很快便陷入一個肉慾的迷幻世界盡情放縱……

同時﹐他開始跟蹤琪琪……

(一) 導演繼續說話──

你在你的第一部作品[不見] 中擔任編導﹐這次又身兼演員。你要不要談談這個?

當然是更加的辛苦﹐可是這樣可以省下演員費! 這個影片的預算很低﹐到目前為止公司還欠著我的編﹑導﹑演費﹐要公司以後賺到錢時才會給我。另外這個劇本也是我的親身經驗。我也曾經因為生活的挫敗感而幾度想死﹐可是好死不如賴活﹐隨便抓一個東西讓自己有理由活下去。整個拍片的過程順利但非常艱辛。我們有一個很強的團隊。攝影﹑燈光﹑錄音和大部份的劇組都是長期合作的高手﹐幫我解決了技術上的問題。蔡明亮就當我的監製跟美術。因為預算的關係﹐他堅持要我把劇本改到他滿意才開拍。劇本前後改了9次﹐又因為資金的關係﹐他限定我只有30天可拍。他自己的電影通常是拍兩個月。我曾經向他抗議。他給我的答覆是: “這就是你的現實條件。你必須要面對。” 我覺得很辛苦﹐也很氣。但是當我如期拍完我心理很感激他。

女演員大部份看起來都是新面孔。你如何說服她們做出如此大膽的演出?

因為台灣的女孩子一般是比較保守的﹐所以我們在應徵她們的時候就已經事先列出我們的條件﹐除了要年輕漂亮可以演檳榔西施之外﹐還要肯脫肯演。我們甚至要求她們在應徵表格上勾選她們願意裸露的程度﹐比如 “背面全裸體” ﹑ “露兩點” ﹑ “露三點” 等。的確把很多來應徵的美眉和演員們嚇跑了。尹馨不算是個新人﹐參加過一些電視劇和電影的演出﹐但並沒特別引人注意﹐倒是她在剛出道時拍過的一本裸露寫真集名躁一時。她是經濟公司推薦的﹐第一眼我就覺得她的外形很好﹐而且她不排斥脫衣服。另外還用了一個叫女F4的小團體。四個極年輕的美眉﹐有著傲人的身材加上敢露敢現﹐在傳媒有很高的曝光率。她們雖然敢露﹐但是每一個在拍完做愛的戲都哭了。特別是尹馨。她本來以為只是脫一脫就算了﹐沒想到有這麼大膽的性愛表演﹐拍完她就哭了。甚至連身材肥胖演生命線輔導老師的廖慧貞也不能幸免。我要求她脫光跟鱔魚群泡在浴缸裡。那的確須要很大的勇氣。我想並不是我說服了她們﹐而是她們說服了她們自己。我真是被她們感動。而我也強迫自己露出我寶貴的第三點。

台灣很多人玩股票嗎?

全世界大家都在瘋股票。安東尼奧尼的[日蝕] 裡經典的畫面就是瘋狂的股票市場。40年後﹐人們追求金錢和物欲的心理沒有改變﹐還越來越劇烈。前一陣子﹐台灣的名牌迷就為了搶購所謂的名牌環保包包而互相推擠﹐踐踏彼此的身體﹐發瘋那樣。有一段時間﹐我也是白天玩股票﹐晚上玩期貨。在這兩種投機市場遭到重大挫敗後﹐我才回到電影行業中 “老老實實” 地待著。所以你在這個戲裡的角色是因為破產而自我毀滅。這不就是我們這一輩大部份人的價值觀嗎? 當你沒有錢的時候﹐你就什麼都不是。台灣流行的一句話是: “你什麼時候賺到你人生的第一個一佰萬?” 接著是一千萬… 所以賺不到的就有很強烈的挫敗感。

檳榔西施是一種怎麼樣的行業?

台灣人喜歡吃檳榔﹐又稱台灣的口香糖。嚼食檳榔可以讓身體熱起來﹐據說可以提神﹐甚至可壯陽﹐深受台灣中下階層﹐尤其是男性勞工的喜歡﹐即使容易致癌也不怕。80年代隨著台灣經濟起飛之際﹐檳榔攤越來越多﹐這門生意的競爭也越來越激烈。於是許多業者便開始聘請年輕漂亮的美眉在檳榔攤賣檳榔。到了90年代更出現了專門為檳榔西施設計服裝的公司﹐讓這些美眉打扮成日本AV片裡面常見的性感女護士﹑女學生或鋼管女郎等造型來吸引那些男性顧客﹐發展至今更厲害的 “買一百(台幣)送兩粒(摸乳房)” 等畸形的促銷手段﹐逐漸形成了台灣特有的檳榔文化。2002年﹐我跟著蔡明亮為了宣傳[你那邊幾點] 而走遍台灣全島。一路上最有意思的是在高速公路交流道下看到一家又一家被佈置得艷俗迷幻的檳榔攤。裡面一個比一個辣的檳榔西施無疑讓我們疲憊的精神得到很大的刺激。我總會要求下車跟她們買一包香煙和檳榔。但是看著這些年輕漂亮招搖的軀體﹐偶爾也可以感覺到她們背後的一些陰影和哀涼。

影片裡怎麼會充斥著這麼多奇怪的食物和性?

孔子說食色性也﹐不是嗎?台灣的飲食文化可以說是世界有名的。你應該看過李安的[飲食男女] 吧? 台灣的一百多個電視臺充滿了美食節目。目前台灣最賺錢的行業就是瘦身中心和各種減肥藥品。在這裡﹐一邊享受美食一邊減肥是那麼理所當然。我故意找了胖胖的廖慧貞來演生命線的輔導老師﹐同時聶雲演她的丈夫﹐是個美食專家﹐只做菜不跟她做愛。她不停地吃﹐同時懷疑是她老公故意讓她發胖。所以影片就出現了很多菜色。那隻滷豬蹄膀﹑24寸的鴕鳥煎蛋還有香腸都是蔡明亮幫我做出來的。他平常就很喜歡做菜。至於我跟那些美眉的奇怪的性愛招式﹐我可是花了很多精神來構思﹐又請了一位舞蹈老師來幫我和女演員設計動作和排練。我在想吸了大麻之後﹐性可以去到哪裡?拍完這個電影後你還會吃鱔魚炒麵嗎?吃啊!

(二) 監製蔡明亮的話

你的演員走上導演之路﹐而你又是他們的監製﹐這個合作上的關係起了什麼樣的變化?

我忽然之間發現我無法駕馭他﹐尤其當我們在討論劇本或某些構想時僵持不下時﹐李康生只要跟我講一句: “到底誰是導演?” ﹐我就會乖乖閉嘴。可是我的心裡還是會覺得如果他聽我的﹐一切都會更好。最後只證明了我只是一廂情願。事實上﹐他是他﹐我是我。

後來我決定做一個像樣一點的監製﹐儘量地在很拮据的預算裡推動整個拍攝進度。為了省錢﹐我也身兼美術。李康生找到一間主角住的頂樓公寓﹐樓下有霓虹閃爍的檳榔攤。我就讓這個房子的牆和傢具完全純白﹐因為他在劇本裡對著大麻唸聖經﹐好像躲在自己的天堂裡。做愛的時候也只有白色的光。最麻煩的是我們找不到真實的大麻樹﹐我們的美術執行在鳥飼料裡找到大麻種籽﹐竟然給他種出來了。李康生有一些構想﹐有時候我也是冷眼旁觀。譬如說在那場陽臺3P的性場面﹐小康提出要把那些名牌商標打在赤裸蠕動的身體上﹐我根本就無法想像出那會是什麼﹐直覺就感到不是很高明。等到拍的時候﹐我的神經卻莫明地被那看似粗糙的效果而撼住。還有那場ending彩卷如雪花般飄落的場面﹐我夾在劇組裡拼命地幫忙丟彩卷﹐NG了好幾次。每一次都得動員所有工作人員和演員一起動手花上40分鐘才把場面清乾淨﹐再重
來。那些飄散的彩卷被風吹到數公里外。可是他創造出來的畫面叫人感動。這時候的李康生是一個導演﹐要等到我下一部新片開拍﹐他才又會是我的演員。

聽起來你很滿意這部電影。

我拍任何電影都要問同樣的問題: 為什麼拍﹐總要有個意義﹐一個理由。賺錢不包括在裡面。好片爛片都可能賺錢。總是得拍個好片﹐不然拍來幹什麼? 我也如此要求李康生。[幫幫我愛神] 是個很敏感的題材﹐但不是政治上的敏感。它寫一個現代人如何走向自我毀滅。所有的事好像也沒什麼大不了。不過就是一個人失去了經濟資源﹐加上情感的落空﹐一步一步地走向死亡。就因為所有的事都沒什麼大不了﹐更顯出這個都會人的脆弱﹑空虛和孤寂。等於一個沒有靈魂的人﹐生命不堪一擊。緊跟在他後面的是一群傻乎乎的年輕漂亮美眉﹐總以為她們有消耗不盡的青春﹐就像我們這群死老百姓總以為這個地球有用不完的石油﹑砍伐不完的森林﹑吃不完的食物。這部電影的敏感在於它的極度悲傷。我們已經走上不歸路﹐幾乎沒有轉圜的余地。怎麼辦?我很替他拍出這樣的作品感到驕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