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澳洲出產的葡萄酒,與法國、意大利的有甚麼分別嗎?如果你說「澳洲是新世界產酒國,法國、意大利則是舊世界,酒的風格不同」,相信你是聽了當喝了的學院派。有次我參加蒙瓶試酒會,十款葡萄酒,一半新世界,一半舊世界,有個德高望重的侍酒師很自信地分析,結果十瓶全部猜錯!新世界葡萄酒抬頭已經超過半個世紀,你仍然以為有所謂的新世界風格和舊世界風格嗎?更荒謬的是,我聽過有疑似專家表示新舊世界之分,在於年份差異,澳洲葡萄酒的年份不像法國被重視,原因是澳洲氣候比較穩定。天啊!天氣是不會有國家歧視的,全球氣候變化,不是退出氣候協定就等於可以獨善其身。
新舊世界的真正分別,其實是地區監管法例的不同。舊世界的規則比較多,包括葡萄品種、種植方法、產量,以至釀造方法,這些在新世界都不會有。換句話說,在澳洲、美國、智利或紐西蘭釀酒,酒莊可以自行選擇喜歡的葡萄品種,也可以自行決定用不用橡木桶,或者陳釀多久才推出市場,擁有絕對自由。
有趣的是,酒莊擁有愈大的自由度,釀造出來的葡萄酒款式反而更加單向!以紐西蘭為例,Sauvignon Blanc 便佔了全國葡萄種植的 63%,在舊世界如意大利,被視為國寶的 Sangiovese,在全國已登記的 592 個葡萄品種之中,所佔比率還不足一成!
為甚麼給你自由,竟然有人不要呢?原因很簡單,新世界生產的葡萄酒,並非因為歷史背景或當地飲食文化而衍生出來,釀酒不是給自己喝,前提是出口市場。你可能不知道,作為全球第四大葡萄酒生產國,美國仍有 3 個州是禁酒的。澳洲開始生產葡萄酒,也是在 18 世紀殖民地時代為了供應英國所需。由於兩地遙遠,物流並不發達,澳洲都在模仿葡萄牙,釀造可以抵受大風大浪運送過程的加烈酒 Port。自從澳英關係改變,澳洲不能再依靠英國市場,唯有迎合國際口味,不再在釀酒過程加入烈酒,才變成現在的「風格」。
年份差異也跟出口市場息息相關,隔山買牛,最怕就是貨不對辦。為了讓消費者每年購買的葡萄酒風格和味道相若,澳洲釀酒師往往會添加化學物。葡萄酒較低的年份差異,不是先天,是人為的。Barossa Valley 的釀酒師跟我說,他們的酒都有加酸,分別只是釀造之前加,抑或釀成之後加。因為當地氣候炎熱,要等到葡萄完全成熟,天然酸度便會不足。舊世界因法例所限不能做的,新世界都可以在實驗室搞定。
幾十年來澳洲政府大力推廣葡萄酒,當地人均消耗量已經大幅提升,但去年澳洲 12 億公升的葡萄酒產量中,仍有 7.3 億公升是出口的,超過半數。現時澳洲葡萄酒的最大進口國,位置已經被中國取代,佔總值的 39%。當中國宣佈對澳洲葡萄酒課徵反傾銷關稅,保證金由 107% 大幅加到 212%,怎不令到這個新世界產酒國變成鍋上螞蟻?
葡萄由新苗種植到釀成裝瓶,短則幾年,講究如 Domaines Barons de Rothschild(Lafite)在中國投資的瓏岱,就花了十年才看到產品正式上市。酒莊要突然改變風格並非易事,問題是如果產品純粹為出口市場量身訂造,又不可能不隨著市場需求變完又變。這次中國推出的政策,正好給迷失的澳洲酒莊當頭棒喝。
事實上,澳洲不是不知道葡萄酒產業被市場牽著走的背後危機,年前出席南澳 Gourmet Traveller Wine 頒獎典禮,獲獎的都是新一代釀酒師,不再力求釀製 Textbook 式穩當酒款,反而強調反映風土,成功建立個人風格。Ochota Barrels 的 Taras Ochota、Gentle Folk 的 Gareth Belton、Shobbrook 的 Tom Shobbrook、Sami-Odi 的 Fraser McKinley 及 David Franz 的 David Lehmann,都令我印象深刻。
Taras Ochota 原本是一隊 Punk 樂隊的低音結他手,巡迴演出到意大利時愛上了葡萄酒,回到澳洲修讀釀酒學位,並展開釀酒生涯。一如他的音樂態度,Ochata Barrels 向南澳傳統的「水果炸彈」說不,葡萄提早收成保持酸度,採用低干預、祟尚天然的方法釀酒,區內其他酒莊相繼加入行列,掀起了 Adelaide Hills 全新葡萄酒風潮。去年驚聞 Taras 病逝的惡耗,但他發起的澳洲葡萄酒自由革命會流傳下去。Gareth Belton 便不諱言,喝得我眉飛色舞的 Scary White 和 Forest Range Pinot Noir 是受他影響的作品。
Barossa Valley 是澳洲最馳名的產酒區,要當地酒莊放棄市場主導的歷史最困難。不過 Tom Shobbrook和 Fraser McKinley 都沒有被沉重包袱壓倒,Tom Shobbrook 把 Poolside 斟到我的酒杯,色淡、花香、味鮮,我真不敢相信是 Barossa Valley Syrah。事實上厭倦澎湃濃厚 Shiraz 的酒莊愈來愈多,他們都會在口味更像「舊世界」的出品標示為 Syrah 以作識別。
你可以說,由紐西蘭去到 Barossa Valley 成立 Sami-Odi 的 Fraser McKinley,大可自由發揮創意,但即使是土生土長的酒業巨人二代,也跳上了自由號列車。David Lehmann 是 Peter Lehmann 的兒子,要改革不會是一個人的事,但他還是勇敢走出一步。為了避嫌,他把自己成立的酒莊取名 David Franz,Franz 是他的第二予名,也是爺爺的名字。他的作品天馬行空,有第二次發酵長達 14 年的 Cabernet Shiraz Sparkling 紅酒,亦有以 108 個葡萄品種混釀的 Red Rosé!
這些葡萄酒都驕傲地列在全澳洲餐廳的酒單,我喝到的,是葡萄以外的自由氣息,也是澳洲葡萄酒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