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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評

李律 : 總統的真鈔 20200923


1. 錢幣的出現是人類社會文明很重要的突破。橫跨了物質世界與象徵世界。

就好像人類開始墓葬,表面上只是人們把同類的屍體埋起來或是把埋屍處加以整頓;實際上是,當時人們的心靈世界當中已經有了對死後世界的想像,他們對死人所做的儀式、祈禱,都在安活人的心,說服自己死亡並不可怕(動物並不需要想像死亡世界來讓自己不怕死)。

2. 錢幣的出現的表面上好像是因為大家以物易物覺得煩了。

每天都是我的瓠瓜換你的萵苣,他的牛奶換他的雞蛋;實際上並不然,錢幣的發行除了要有一個穩定的社會契約讓大家知道今天拿這個貝殼、銅錢,是有兌價關係、有效力的,也就是必須是一個複雜分工又相對文明穩定的社會之外。

重點是金錢對於一個社會裡的所有成員達成一種象徵世界裡的絕對客觀標準:任何一樣東西,都可以在金錢的世界裡標出價——即便每一件東西對於每一個人的主觀價值都不同。

我被車撞、除了醫藥費以外,我的心靈受創值多少錢;我離婚,我為了這段婚姻耽誤的十幾年青春值多少錢;甚至,他的兒子被撞死了,他的兒子做為一條人命,值多少錢。

這些例子都只是一隅,錢還可以換時間:當我今天時間多錢少,我就把時間拿去換錢;而當我錢多時間少,我就用錢去買時間。

所以當今天我的勞動力有剩餘的時候我就換成錢存起來,等到我晚年沒有勞動力又需要照顧的時候,錢就可以換來我需要的物資與照顧服務。從抽象的價值而言,錢是一個幫我把勞動力與生產力儲存到我的生命的系統,它讓越老越弱的生物身體有了繼續存活的可能性,這是做為動物的我們非常不同的地方。

3. 早期的錢幣,那些被當作「價值的抵押」的物質性,本身也是貴重的,通常是貴金屬,好比最廣泛的銅、銀,也有少數貨幣是金做的。

這樣的意義是,就算今天擔保這個貨幣系統的政權垮掉了,可是只要人類文明還在,那麼貴金屬也還是值錢的。

越是政治混亂的年代,貨幣本身的物質性的價值就越重要。

舉個例,1949年翻覆的太平輪,有許多難民罹難的原因是身上帶了太多金子,所以太重了浮不起來。為什麼要帶金子而不是國民黨當局發行的法幣呢?當然是因為大家對國民黨很有信心啊。

4. 所以從這些例子,我們就可以知道,為什麼從人類開始有早期簡單的貨幣,一直到人類文明社會首次出現「紙幣」——唐代的飛錢具備了紙幣交易流通規則的雛形、而北宋的交子則是真正算是合乎定義的紙幣——居然花了這麼長的時間。

因為以貴金屬做為錢幣,它的物質性本身就是有價值的,但是紙幣的象徵價值——比如說一張交子可提拿一百貫錢、一張銀票相當於一千兩銀,卻是跟它本身的物質性價值天差地遠。

比如說那一千兩銀的銀票,假如發行它的大清帝國倒台了,那它就真的變成一張紙了,功能只剩下拿來寫字、拿來擦東西、或是拿來燒——它的實用價值跟象徵性的價值(交換價值)可能會差了一千倍一萬倍以上。

5. 然後也有人喜歡請明星或名人簽名在紙鈔上,這就是很有趣的二度象徵:紙鈔本來有發行國家中央銀行的保證具有一定的兌價價值,但是在經過名人在上面簽名後,它就超越了本來的貨幣價值,變成稀有的收藏品。

其實在貨幣上塗鴉做記號都是毀損國幣罪,但是請人在紙鈔上簽名卻又很常見,這就是常識、人情與法律相衝突的模糊地帶,總之這個模糊地帶華人世界都很懂得拿捏運用。

6. 其實以上都無關。我看這則新聞的時候,蔡總統是從口袋裡掏出一千塊紙鈔幫國軍弟兄買單150杯冬瓜檸檬。不管那張紙鈔是真的蔡總統從自己的口袋裡掏出來的;還是在下車前幕僚已經事先準備好請總統先塞進口袋裡等下表演是自己掏腰包,那張鈔票,就是那個(被製造出來的)「戲劇性的瞬間」的那張鈔票。

我是那位女性經營人的話,我一定會請蔡總統簽名(或者就算沒有簽名也無所謂),然後把那張紙鈔裱框貢起來。從此以後就陳列在店裡的醒目處(也要小心多加保全就是了)。

一個品牌最重要的就是故事,這是一個偶然再加上刻意加工後形成的故事(上半段的緊急抽單是偶然、後半段的總統買單則是刻意而為的故事),也是一個由缺而圓的故事(也是人們非常喜歡的幾種經典故事原型之一),但這無論如何都是一個好故事。

這樣子,這張紙鈔,不只代表了中央銀行與台灣銀行發行承諾的交換價值,也加上了總統加值的特殊意義,重點是,它還是一個完滿的故事裡的關鍵道具——這就是三重象徵價值了。

原文出處 李律
圖片出處 蔡英文 Tsai Ing-we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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