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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評

黃銘正 : 去年的今天,聰模先生在天國和父親相會! 20240304

回想5年前因拍攝湯德章,我們與其兒子聰模先生接觸,一開始其實有許多波折。那時我還不能理解二二八家屬的心情,低估了二二八歷史傷痛與複雜性。應該說我甚至不瞭解二二八,那時二二八對我來說比較像個符號,一個苦難、悲傷、易引起不同立場衝突的刻板標籤。而要接受採訪的聰模先生,其實早已練就應付媒體的熟練經驗,他把曾有的創傷、不安和悲痛隱藏起來,轉身變成一個幽默風趣、有紳士風範的老先生。這一套,面對狼吞虎嚥的快節奏媒體,很是管用,但是聰模先生沒遇過拍紀錄片的,他失算了。

一來他沒想到我們會有此耐心跟他耗費用以年計的時間,持續造訪。二來對於父子間的細節,我們不願閃避,也希望聰模先生能正視他的父親。一個好奇、粗魯的想直接來,另一個接招的又處處想打太極拳,讓剛開始碰面的我們很快就卡關,還好聰模先生的紳士風範,和小蓮導演的親切溫柔慢慢讓雙方度過難關,就這樣聰模先生陪我們經歷這趟紀錄片旅程。

2022年底紀錄片完成某個階段,聰模先生和被攝者們一起看影片初剪。歐吉桑看完時顯得有些安靜,沒有任何意見,只是聽著。道別時,我扶歐吉桑上輪椅、幫他綁鞋帶…,那是我們最後一次見面。幾個月後傳來他平靜的在2023年3月初的凌晨過世,走的時候沒有驚動任何人,在同間房照料的外籍看護亦不知情。

回想一起看初剪那時,我已漸漸能了解他的辛苦:湯聰模先生作為湯德章的兒子、二二八罹難者的家屬,這麽長的時間所背負和承擔的榮耀與苦難。一方面他內心的恐懼、創傷還未消除,一方面又要站出來回應社會大眾對湯德章的關愛,他一定擔心若自己太積極會影響後代的心態,易變成對政府有懷恨心態,甚至行動?所以他必須思考清楚很多事以維持平衡,而且不能出錯,他知道出錯是什麼代價,那是家破人亡的恐懼,一生都得賠下去。

聰模先生那麼努力的想變成一個幽默風趣、明亮的人,但在影片裡還是被看穿了,那些很不想被知道的二二八的傷痕,透過時間與攝影機,也被留下來了。我自己也很矛盾,先撇開影片,一方面捨不得他曝露心事,一方面又覺得唯有如此,不理解二二八的台灣人才有機會知道那個傷痛的影響…。

原文出處 黃銘正